民国二十八年秋天,大概是重阳前后,那时前方相当平静。我率领随员数人,由樊城至石化街视察后勤设施。视察完毕,当晚住在石化街。石化街在武当山东麓,上武当山不过数十里。武当是国内名山之一,是道教圣地,在武术方面提起武当派,也是大大的有名。我随军襄樊已近一年,对近在咫尺的武当名山,早有一访雅兴,只是平时难抽出时间。当天晚上闲谈,大家认为秋高气爽,不可错过机会。向我请示,因不致妨碍公务,乃欣然应允。
翌日,清晨出发,先赴草店,再由草店换乘山兜登山。所谓山兜,就是类似四川的滑竿。草店正在武当山下,据原为荒僻小村,后来建筑武当山因工程浩大,工人荟萃于此,日久竟成一大市镇,迄犹相当繁盛。
武当山传说当初祖师张三丰居此虔修,后为明燕王朱棣罗致军中(按:助燕王靖难之变等,乃僧人姚广孝,而非张三丰祖师),颇著战绩。及即位,为酬庸其勋猷,乃敕建此一庞大林苑为其养真之所。一说是燕王几经寻访建文踪迹,均无结果,后闻建文也在武当入山修道,乃留张三丰于此镇守,不准再出(按:上述传闻与事实不符)。但为笼络其心,乃不惜巨资为其建此胜地。计有三十六宫、七十二寺,规模之大,其它名山罕与伦比。全部建筑系用湖北二十四县的七年粮赋建筑而成,其耗资之巨亦可想见。
离草店后,开始登山。九秋天气,阳光和照,微风拂袖,心旷神怕。五里一亭,十里一站,或高歌舒怀,或谈笑为乐。长啸则山鸣谷应,静听则禽声婉转;尘虑顿消,浑然皆有忘机之乐。行近黄昏,偶见樵夫负薪而下,道友戴笠而归。有顷,遥见园体一处,古木搓丫,云烟半掩,近前则红墙绿瓦,楼阁犄峙,入口处有大石碑一方,上书紫霞宫三大字,算是到了武当山的大门。紫霞宫为游武当之第一站,游客多宿于此,庙内备有餐宿设备。入内后旋有十数束发道人,老少不一,趋前问讯,表示欢迎,并请留宿。因请代办经宿各事,是晚即宿于紫霞官。
晚餐前后,庙内道长知道我是五战区的高级长官,都来谒谈,年龄都在五六十岁以上,最后一位最老的道长蹒跚扶杖而来,视之头童齿豁,面上皱纹形同网结。此老道身被单衣,腰挂布袋,脚穿芒履,神气潇洒,耳目聪明,彬彬有礼。与言世事尝答非所问,与谈天道则津津有昧,了无倦容。我问他:“高寿几何?”他答道:“早已忘却岁月,无法奉告”。
转问旁边一位七十余岁的道长,据他说亦无法得知这位老道的确实年龄,只记得自己十岁左右到此山修道,那时此老道亦有他本人现在的年纪,据此推算,则老道当在百三十岁以上。后来我再问他是何处人,他答道,记得是山西解县人,是关公的同乡。又问他多大来此修道。他答是十几岁。我暗自盘算,他在此修道,竟已一百多年。于是我再问他,曾否看见以前的长毛贼在襄樊一带打仗。他答曾有此事。又问他见长毛贼时,多大年纪。他答大概和施主你的年龄差不多。我那时年龄四十九,距太平天国之乱为九十余年。那么此老道的年龄,确是百三四十岁了。这令我对他肃然起敬,对他的来历与修真的情形也更感兴趣。
后来我邀此老道和我们共摄一影片,藉留纪念。他坚拒不愿照相,我只好吩咐随员暗中偷拍。后来冲洗底片时,其余各人都有影像,唯此老道的位置,空无所见,实令人奇异,而莫可究其由。此老道是平日住于庙后的山洞中,洞中除杂草一堆,显示有人经常在此坐卧之外,别无长物。据说其饮食极为简单,每餐仅馒头或粟米饭团一个,有时且数日不食。后来于民国三十三年,我在安徽主政时,听说此老道已于三十二年物化矣。
按:金盖山派沈太虚翁告闵小艮真人云:“泥丸祖师曾以其帽戴余头,而以余巾自戴。日光下泥丸祖惟见巾影,巾外并无身影,而余头却无帽影,此乃真气凝就之身,衣履悉已气化,故日中无影也。”是知老道人实已成仙,而所执之杖,亦与仙人之帽相同,定非凡品,所以在照片之中,独老道人及其手仗,均未现影耳。
取材自《戎马生涯皖疆述略》 李品仙 述